明藏|春归
01.
苏摩长得极好看，一双凤眼挑起，碧绿色的眸子似含了万般风情，一路走来，也不知有多少姑娘倾了心，眉目传了多少个情。偏生他心性凉薄，最多逢场作戏一番，再不肯多出一份心意。
我同他调笑说：“薄唇的人总薄情，这话倒是不假。”
苏摩撑着油纸伞信步走在江南石桥上，听闻我这话，回过头来懒洋洋应道：“人有十分情意，偏我薄情才三分。可惜这三分，还都允了人去。”
我不免有几分好奇：“允了谁去？”
他道：“……你猜——？”
尾音悠悠落在湖面上，随着春雨漾起圈圈涟漪。苏摩收了伞，拉上兜帽，足下一用力，纵身跃起，不过多时便在乌篷船上落稳脚跟，笑眯眯的看向船家：“大爷，烦将我送去藏剑山庄罢。”
02.
藏剑山庄虽说不上铁壁森严，但也是自有一番规矩，更不要说随意进出了。就算想要寻人，还是要人通报进去才可。
雨早已停了，四周都是一片湿漉漉的绿。苏摩站在门口，同守门弟子央个通传。
守门弟子也挺和善：“名字？”
“姓叶。”
“……能更详细一点吗？”
“是个姑娘。”
“……”
“十七八岁的模样，喜欢穿明黄色的衫子……嗯……惯用重剑，身手还不错，”苏摩认真思考着，完全不顾对方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，“对了，和那姑娘有点像……敢问姑娘芳名？”
刚从边门踏出来的姑娘微微皱了皱眉头，却仍是应了句：“在下叶清歌。”
那声音清清冷冷，好似珠落玉盘。
03.
渡口上的人寥寥无几，艄公倚着船栏，小声打着呼。苏摩把玩着掌心玉石，脸上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。
我跟在他身后，半天忍不住开了口：“你今日还要去藏剑山庄？”
他道：“为何不去？”
我觉得有些不可理喻：“那姑娘不是说不认识你吗？你非得三天两头纠缠着，还嫌被赶出来的次数不够？”
苏摩说：“她不记得，我记得。当初救我的姑娘身上有苏合的熏香味，同她一样。”
我说：“天下用苏合香料的女子多了去，你怎知道没有认错人？”
苏摩只是笑：“我就是知道。看到她第一眼，我就认出她了。”他忽然将手中的翡翠丢出，晶莹剔透的苏合花在空中划出个漂亮弧度，溅起小小水花，惊散一群鸥鹭。
我被他这举动吓一大跳：“这玩意你就算不想要，好歹也可送我，何必这样浪费……一大笔钱呢！”
苏摩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：“可她不要，我谁也不送。”
04.
在藏剑山庄逗留些许日子后，沈涯一纸飞鸽传书，硬是将我叫到纯阳去。苏摩自然不肯同行，在第二十三次被守门弟子婉拒后，他已经准备开始爬墙了。
我把这事同沈涯说了，白衣黑发的道长手持书卷，意简言赅的评价道：“当真痴儿。”
我说：“都是十年前的事了，若真是清歌姑娘，也怕是忘的差不多。”
沈涯皱了皱眉：“清歌？那姑娘是唤叶清歌？”
我道：“正是。有何不妥？”
他扫过几眼书卷上的文字，回身合拢置于柜子上：“只是前几日听舟舫提起，有人同她师姐提亲。说来也巧，她师姐也唤做叶清歌。
05.
我再度风尘仆仆赶回扬州时，恰见到苏摩坐在临街酒馆的二楼里，靠着窗对我招手。
我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去，瞧见他脸上并无多少颓废模样，反倒是一派清明。
不远处忽然传来爆竹声，噼里啪啦的响。
苏摩沉默着饮尽面前的一杯酒，淡淡说道：“今日是叶清歌出嫁的日子。”
我脑海里百转千回，最终也只是挤出个“嗯”字。场面一时尴尬极了，幸而苏摩未曾注意，只是兀自接下去说。
“……龙门荒漠的风沙那么大那么急，我和师兄弟失散，不停的往前走啊走，却总是走不到尽头。就当我要放弃的时候，她出现了。给了我一壶水，把我送到客栈，还给我留下一匹马。那时没多少人喜欢明教，可她却对我那么好。临走时我和她说我叫苏摩，我一定会去报答她的。”苏摩笑了笑，“可是最后只有我记得呀。”
他起身在桌上放下两串铜钱，又把一个檀木盒子丢我怀中：“这是托你的最后一件事了。”
苏摩走出门。他走的挺快，不多时便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。街上叫卖声阵阵，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。
06.
檀木盒子里是对玉如意，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。我寻了个日子将它交给叶清歌，她脸上没有多少惊异的表情，只是收好，道：“替我向苏摩说声谢谢。”
我说：“你知道苏摩？”
她道：“他说以前我在龙门救过他……我曾同师兄弟去过龙门，只是那时的龙门战乱频频，我们能救一个是一个。或许他也在里面吧。”
我说：“那你便是记得他了。”
叶清歌笑：“记得又如何？不记得又如何？他说喜欢我，要报恩，可我却不知这其中有何关联。更何况，这十年里我同他过的是不同日子，无甚交集。”她将额前一缕长发捋至脑后，“这一切，不过是一场他的浮生幻梦。”
我一时无言，只好将视线投向窗外的莲池。莲叶青青莲花含苞，原来早已春归夏至。
fin.